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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龔維葉請了事假,儘管主任因他最近的表現而頗有微詞,卻仍無奈地准了假。 

    說是事假,只因暫時未打結婚證,不能稱之為婚假,大家卻都知道怎麼回事,紛紛向他表示恭喜。 

    同學兼同事的小張還戲謔地稱他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瞭,一臉好奇地審問他如何從堂堂方氏企業少主手中搶得美人歸的? 

    一個月,一個月的時間能做什麼,他從不知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可以籌辦一場一生一次的婚禮。 

    將喜訊告訴甯叔和甯嬸,卻出乎意料的從他們臉上看到驚訝和擔憂。他們在煩惱什麼,他沒有多問。倒是維雪----像突然間長大了好幾歲一樣,淡淡一笑便走開了。他沒有從他們那裏得到恭喜和祝福,反而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。 

    接下來是印喜帖,訂酒席,買傢俱,他和子凡去看了一處房子,八十多平方,三室一廳,離市中心稍遠,不過交通方便又挨近超市和菜場,倒也較為滿意。甯嬸幫他把鄉下那塊地賣了出去,再加上這幾年他工作存的錢,付了首付還有餘款。子凡不是愛慕虛榮的女孩,簡單買了幾件算不上太貴的衣服,一個很小的鑽戒,便心滿意足的對龔維葉說夠了,想要的東西可以等到他們結婚後一起掙錢購買。 

    因為趕得及,所以決定先租一套房子,簡單收拾一下,等新房下來裝修好以後再搬過去。 

   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,像是刻意回避什麼,龔維葉並未住在宿舍,也沒去過一次廠裏。他找了一個很小的旅館,便宜也很乾淨,他住得滿意。 

    時間久了,旅館老闆娘也熱情起來,“小葉,你怎麼每天都無精打采的啊,不是快結婚的人了嗎,有什麼煩心事跟大媽說說,大媽幫你出出主意。” 

    龔維葉禮貌性的一笑,“沒事,沒什麼事。” 

     “哎小葉啊,你看你笑起來多帥,多笑笑啊,看你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快結婚的人。” 

    笑?沒有笑嗎?也許是吧,他很想努力擠出笑容給甯叔、甯嬸、維雪、子凡,可是----真的很難。面部肌肉是被這寒冷的冬季凍僵了吧!是缺少了笑的神經嗎?同事們也曾笑著打趣他----樂得連笑都不會了。 

     “大媽,您說,這有恩就得報的吧!” 

     “那是當然,大媽書讀得不多,可也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。” 

     “是啊!”他呵呵傻笑起來。 

     “小葉,新娘子漂亮嗎?” 

     “漂亮,很漂亮,天使一樣。” 

     “喲,你還洋呢!那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啊!” 

     “什麼樣?”龔維葉歪頭想了一下,“很可愛,很善良,很孝順。臉上,總是掛著甜甜的笑。像我們村裏田野上常開的小白花,素雅、純潔。我從小就想著將來長大能娶她當媳婦。我媽病在床上三年,是她一直守在身邊伺候,老人家直到臨終,也沒受過一點罪。是啊,多好的姑娘,我媽總想著讓我把她娶進門呢!這麼好的女孩,是不能讓她受一點委屈的吧!我當然要娶她,我當然想娶她,我怎麼能讓她傷心難過呢,我怎麼能讓她掉眼淚呢?她的幸福系在我身上,我當然要給她幸福。您說是吧,大媽……” 

     “嗯,是啊!”大媽點著頭說,卻發現他並未在聽她說話,仍舊自顧自地說下去,好像陷入自己的世界一般,眼神迷茫地望著前方。 

     “那麼好的姑娘,還到哪去找啊!所有人,所有人都等著喝我們的喜酒,他們都會說郎才女貌,天作之合,多般配啊!又是青梅竹馬,註定了三生姻緣的。是啊,那麼好的姑娘,我真是賺到了,我真開心啊!雖然她曾經一見我就有氣,天天擺著高傲的姿態,瞅我的眼神一直都是斜的。您猜她對我說過最多的話是什麼,哈哈……您肯定猜不到,是‘哼’,就是從鼻子孔裏發出的那個音,您看她多驕傲啊!不是罵我笨蛋就是白癡,好像我沒有手機也會惹到她似的。我試著跟她套近乎,人家卻不甩我,說什麼跟我不熟,和我聊天乏味透頂。您都不知道,她有多惡劣,她還耍我呢,說什麼公平競爭,可從來只有我像一個傻瓜一樣跟她講公平,她卻從來不遵守遊戲規則。是很壞的傢伙吧,哈哈……我好心好意拿草莓給她吃,她都不知道突然發什麼火,把我臭駡一頓,趕下車去。您知道我走了多遠才走到車站嗎?我快累憨了。我能不氣嗎,我於是討厭她,開始恨她,決定不再理她。可這傢伙倒好,說什麼‘你生氣了嗎?好了,好了,我不逗你了,以後我不這樣了’,大媽,您聽這話多可笑啊!可我就是那麼不爭氣,人家一對我軟一點,我就恨不起來了。我就又傻傻地信了她。我跟您說噢,她還嫌我髒呢,她可以喂我吃東西,我卻不可以喂她,您說,這有理嗎?三天兩頭的騙我請她吃飯,都不知道她哪找來那麼多理由。可是,大媽,您知道嗎,我居然、居然有點開心,開心能每天見到她。直到那傢伙將我妹妹親手織的手套說成是廉價的東西,她不稀罕,我才真的生了氣。可您能想到嗎,她簡直就是一無賴,問我發什麼神經,為什麼對她說話的語氣不好,老是陰陽怪氣的,還問哪里惹到我了?跟這樣的人,簡直沒法說。唉!我算是真的敗給她了。動不動罵我,還跟我打架。您說,這樣的人有什麼好,有什麼好啊……” 

     “哎,不對,小葉啊,你等等,大媽沒太聽懂,小……” 

     “您也覺得她不好吧,哈哈……真是差勁透了的一個人。我有時候老想,沒曾遇到過她該多好,該多好啊……大媽,可她,可她又真的對我很好,她最習慣做的事就是在我身邊剝好我愛吃的開心果;她怕找不到我,買了手機送我;她知道我沒地方去,好心收留我,她還每天早早下班,做生平從未做過的家事;她送我遊樂場的金卡;她對我說她人生中第一句‘對不起’,大媽,您知道嗎,她很喜歡我,很喜歡我的,我那麼壞,一直把她往外推,可她就是不死心,追到鄉下又追回來,說什麼也要追到我。大媽,她挺傻的吧!大媽,我讓她吃了好多苦呢,那麼好的人,那麼好的人……每天下班熱得一身汗,連澡也來不及洗,衣服也來不及換,就慌忙跑到廚房給我做飯;說什麼討厭聞到我身上有油煙味,從不讓我幫她的忙;每天累得再很,都堅持給我捶背、按摩,說什麼怕我老得太快,她會嫌棄我;我說要跟她分擔房租,她居然把整個房子買下來了;她說要愛我五十年,她說要叫我一輩子‘老龔,老公’,她說想和我一起努力到老,即使世界上的人都不願意接受我們,就算到火星,到月球,她也想拉著我的手,到死都不鬆開。大媽,我對不起她,真的對不起她啊……我要和她分手,她就滿世界找我,滿世界喊我的名字,嗓子啞了,被車撞了,燒成肺炎了,還是不停地找我,找到我,連一句,連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,輕輕的對我說‘你回來了’,大媽,您說哪有人這樣子的,她為什麼不再罵我,不再打我了。大媽,您說她對我那麼好幹嘛啊,沒有人愛過的我,她幹嘛那麼傻傻的執著啊!大媽,大媽,我真的欠她,欠她好多好多,大媽,大媽您說,我該怎麼還她,我該怎麼還她呀……” 

    方琰,方琰……我想你……我真的好想你……方琰…… 

    我的心已經被你丟到海裏喂鯊魚了嗎,難怪那個缺口處好疼好疼,疼到我揪緊心口也無法緩解半分…… 

    方琰,我還能再說愛你嗎,我還配愛你嗎,我們一起走過的那些路,會讓兩個人都疼得無法呼吸…… 

    所以,請你忘了我……忘了我…… 

    那個世界如果必須要有一個人悲傷,就留我自己吧……我不能再把你丟棄在那個幻想的世界裏,所以,請你,放棄我,恨我也好,恨我也好…… 

    旅館老闆娘撓撓頭,剛想問問他,你怎麼說得前言不搭後語的,是不是把什麼人搞混了,一抬頭,“小葉,我說你----” 

    話梗在見到他仰高的面容上一行清淚時。 

    她不免驚得張大嘴,再說不出一個字。 

    什麼是悲痛欲絕的表情,她長那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。 

    那孩子有一雙漂亮的眼睛,在說到他愛的人時她幾乎能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他的世界。可現在,那眼睛裏只有傷心,只有絕望,眼角滑落的淚水,好像能淌到人的心裏去,和他一併痛著。 

    直到他離開很久以後,她也無法忘記那張刻進人骨髓的臉----她搞不懂在那孩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但她卻非常清楚,他,很愛很愛那個人,而那個人,不是新娘。 



~續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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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黃小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